本字幕由TME AI技术生成 欢迎收听 第十一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雪山大地作者 杨志军 获奖 四季风声三 我和梅朵搂抱着一觉睡到天亮 阳光斜射而来 透过窗户舔着我们的脸 就像一只小藏獒温暖的舌头在抚来抚去 车顶上砰砰砰的响 几只跳跃歌唱的鸟儿截断了我们的梦 梅朵揉着眼睛坐起来 看着窗外说 草长得这么好 我们一路走来 好像只有这里才是真正的草场 我说 以前阿尼玛青草原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草场 现在牧人的日子好了 草场却不行了 真是的 梅朵对着后视镜摸女的头发 说 可我并不怀念那个时候 草原好着 日子坏着 要是日子好着 草原也好着该多好 不会有这样的事 为什么 太阳和月亮会一起出来吗 不会 但雪山和草原会唱歌和跳舞 会酥油和赞吧 会 正说着 果果从铁栅栏门里走出来 让我们下车 走 吃饭去 我们来到素溪的宿舍 苏西笑嘻嘻的拿了一条新毛巾 用脸盆接了水 让我们洗脸洗手 然后摆上早餐来 酥油茶 糖赞粑 大米粥 白馒头 豆腐乳 还有一碟花生米 一碟酱牛肉 藏汉合必的早餐挺合我们的胃口 苏西说 从食堂打的 还可以吧 梅德笑道 苏西阿姨了 我还没说扎西德勒呗 苏西说 你一笑就等于说了 你的笑特别好看 梅朵说 你是最好看的 不然果果怎么会不顾一切的追你 素西说 他哪里不顾一切了 整天都是信多贸易的事 半个月才想起我一次 要是不顾一切 就该天天来这里 梅朵说 半个月就不错了 我们这位跟我一个月才见一面 还不能按时到达 总是推迟推迟 还想把保证书推翻 延长不来见我的时间 一个月嫌太短 两个月 三个月 四个月 半年一年才衬了他的心 我就说你干脆一次不来才好 我一个人自由自在 多幸福 我吃惊的瞪着梅朵 真正是瞎编乱造 信口开河 我什么时候要推翻保证书了 想都没想过 不能按时到达推迟到第二天倒是有过 但怎么就变成总事了 梅朵又说 电话倒是天天打 一个没有一天漏掉 可那有什么用呢 我又看不到人 素西说 江阳是校长 忙有忙的理由 推迟也好 不来也好 都说得过去 办学育人可不是小事 要为那么多孩子和老师负责 得操多少心 不像果果 今天挖地基 明天建房子 虽说不是一般的房子 是阿尼玛荆州最大的房子 但谁又能知道你是在造福草原 是在为牧人着想的 都会说你是为了自个挣钱 巴不得你建不起来 我听着 跟果果一起笑了 两个女人哪里是在埋怨 是变着法炫耀丈夫呢 韦多说 你还替她开脱 就不想我有多苦阿姨啦 我有件事想求求你 然后瞪着我和果果 你们出去一下 在门口等着 我和果果出去了 几分钟后又让我们进去 就见梅朵脸色红扑扑的 低着头不看我 素西又拉我出去 小声说 怀不上孩子的人多了 不丢丑的 很多都能治好 我给梅朵说了一个人 是省医院专门治疗不孕不育症的赵医生 你督促他 让他尽快去找 你也得去跟他一起检查 看到底是谁的原因 男的也会有问题 当然会 熬呀熬呀 我点着头跟素西回到屋里 梅朵突然问素西 阿姨啦 你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素喜看看果果 果果说 本来说好是春天 春天推到夏天 现在还得往后推 秋天吧 等尼玛村康和冷库盖起来 我们立马纠结 到时候通知我们 我们一定来参加 没朵说着突然拉下脸来 但要是你今天不让我们见阿妈 那我们就不参加了 不参加的话 就没有人给你们唱歌 不唱歌的话就不热闹 不热闹的话就不吉祥 哪个轻哪个重你掂量 到底要不要我们参加 素西拧了一下他的脸 就你会说 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 果果已经说了 但我只能让你们失望 见面是不可以的 我们得尊重苗姐姐 得成全她的心愿 梅朵说 请你也想办法成全一下我们的心愿 我们的阿妈我们见不上 就等于没有阿妈了 那我们就只能哭了 就在这里哭 不淌干眼泪不算完 说着眼睛便湿润了 便滴答滴答的 素西爱抚的拍拍梅朵说 其实我跟你一样难受 要是放你们进去见面 我跟苗姐姐怎么交代 梅朵抹了一把眼泪说 你可以不让阿妈知道吗 素西说 这个做不到 梅朵说 能做到的 我穿上白大褂 戴上口罩 就是一个护士了 阿妈认不出我来 我看一眼他又怎么样吧 我说 对 对 这样好 果果也说 好 苏西瞪了果果一眼 好什么好 别起哄 梅朵的眼泪更多了 和西一样 我也跟着哭起来 果果祈求道 你就让他们见见吧 素西为难的皱着眉头说 梅朵 别哭 千万别哭 梅朵说 我今天就是来哭的 除非你让我们跟阿妈见一面 素西叹口气说 你这样淌眼泪 我算是没办法了 好吧 我答应 但我只能答应你一个人 江阳不能去 而且你进去以后 也只能待在我的办公室 从门缝里远远的看 偷偷的看 不能走进苗姐姐 万一认出来呢 还有 你要克制自己 无论看到什么 都不能发出声音 叫声和哭声都不能 我们的护士都是见惯了病人的 梅朵用手背擦着眼泪 扑过去抱住了素喜 素西走了 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套崭新的白大褂 护士帽和口罩回来 把梅朵装扮了一番 便带着她去了治疗部 治疗部的门锁着 房子外面的人随便进去 除了医护人员和病人 病人有时候会去草原上散步和晒太阳 每人都带着钥匙 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门内的灯光里 回屋跟果果边聊边等 等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才回来 梅朵和素西都是满脸湿润 我和果果都问 见着了 怎么样 后来我知道 梅朵没有遵守约定 不是躲在素喜的办公室 而是控制不住的开门走了过去 她默默的跟在母亲后面 从治疗部走向住院部 母亲在查房 这个病房进 那个病房出 但她又是病人 也需要上药 所以就没戴口罩 梅朵在心里叫着阿妈了 阿妈了 在心里问着 阿妈了 你的头发怎么了 你的眉毛怎么了 你的耳朵怎么了 你的鼻子怎么了 你的嘴巴怎么了 你的脖子怎么了 怎么可以烂成这样 就像把皮肉翻了过来 是不是身上还有溃烂 阿妈了 你的腿怎么了 好像有点瘸 右手怎么了 小拇指去哪里了 母亲不停的询问病人 用的是一种脏话夹杂着汉话的语言 梅朵知道不是母亲脏话说的不地道 而是有些关于病情的词汇 藏语里头根本就没有 他听出母亲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有些走风漏气的样子 难道牙齿也坏了 嗓子也坏了 再看病房里的病人 有的比母亲好些 有些跟母亲一样 但好像没有比母亲更糟糕的 梅朵一直跟着母亲在住院部查完了房 又回到治疗部 母亲停在了走廊里 小声而平静的问 你怎么进来了 我知道是你 扎西德勒 姥爷姥姥都好吧 家里人都好吧 梅朵也明白母亲早认出了自己 邓耶勒医生说 都好着呢 就是想你 说着他泪如泉涌 想抱住母亲 母亲谨慎的后退了一步 说 你都看见了 不要给任何人说起我的情况 就说我很好 不用他们牵挂 可是你不好 阿妈了 谁说我不好 创面正在干枯结疤 病情已经得到控制 离痊愈的日子不远了 不远 到底是多远 母亲沉默着没有回答 突然扬起脸对不远处的苏西说 你怎么能这样把家里人放进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医疗所的规定 我给你叮嘱过多少回 素西说 对不起了 苗姐姐 下次再也不会了 没躲急了阿姨了 下次你还得给我开门 阿妈了 我一定还会来 你知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母亲说 你又不是医生护士 你来干什么 别再来了 照顾好姥爷姥姥 说罢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从里面关死了门 梅朵扑到门上喊着 阿妈了 阿妈了 开门了 阿妈了 看母亲不开门 突然就唱起来 阿妈 你的乳汁是金色的吗 不是金色的 是白闪闪的 可是我知道它比金子更宝贵 阿妈 你的眼睛是珍珠的吗 不是珍珠的 是黑玛瑙的 怪不得它塞过了所有的珍珠 阿妈 你的脸庞是月亮的吗 不是月亮的 是杜鹃花的 原来山野的美丽是你的容貌 阿妈 你的心情是灿烂的吗 不是灿烂的 是轻冽冽的 草原上的河流 都是阿妈变的 金色的阿妈 珍珠的阿妈 月亮的阿妈 灿烂的阿妈 你的干净漂亮 是世上没有的 白闪闪的阿妈 黑玛瑙的阿妈 杜鹃花的阿妈 轻烈烈的阿妈 你的温暖芳向 是世上没有的 走廊里出现了许多人 有病人 有医护人员 都在看 都在听 梅朵把赞美阿妈唱了一遍又一遍 母亲记住了 大家都记住了 很多人都跟着唱起来 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梅朵泣不成声 苏西走过去抱住了她 我们没有马上离开圣别离山 苏西说 既然来了 我就带你们到处走走 看看那些治好的麻风病人 你们心里就会踏实些 这种病 有的人好治 有的人难治 但再难治也能治好 我们正要上车 就见两个穿着紫色衣袍的人从草原上走来 韦朵问 眼镜曼巴也在这里 那个是谁 苏西说 是奸再漫吧 他们来给苗姐姐治病 现在就都留在这里 成了所有人的医生 西医和藏医结合治疗马蜂病 在全世界还不多见 苗姐姐和我都希望他们坚持下去 遗憾的是 他们不能成为正式的医护人员 发不出工资来 我问 那他们靠什么生活 苏西说 牧人的施舍呗 倒也不缺吃不缺喝 没躲 快步过去 扑通一声跪下 说 尊贵的曼巴 请受我一拜 你们是给阿妈治病的人 跟雪山大地的保佑是一个样子的 请用斩钉截铁的话告诉我们 阿妈的病绝对能治好 我也赶紧过去 跪在了梅朵身边 眼睛曼巴认识我和梅朵 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工作 就说 一个大校长 一个大明星 都是有了功德才出息的人 何必发愁呢 你们阿妈的病 所有人的麻风病 都能治好 不信你让监赞 曼巴说 烟在曼巴说 我说的 不是我说的 是我们曼巴的祖师爷说的 无病的有病 有病的无病 事实就是这样 你们等着 时候一到 太阳升起 没有不照耀的光明和温暖 大家都有 自然也离不开你们的阿妈 只不过它是阳光 本身需要比它更温暖的照耀 梅多说 欧耶 曼巴说的是天上的话 我就听懂了一点点 阿妈还能回家 谢谢了 扎西德勒 我们低头跪着 半晌才起来 发现两个曼巴已经不见了 我们坐着车走向一条辽阔的河 清澈的水就像柔软的碎玻璃的镜子 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七彩的光 河边不时的升起高高矮矮的起伏针眼石井堆 插着彩剑 挂着蓝白红绿黄的棋帆 没有卵石和沙砾的河岸 河滩 茂密的牧草便是流水的镶边 宏阔的秀丽仿佛就是从这里开始 就是在水的浸润推动下 朝着大河两边蔓延而去 那些醒目的花总是分类聚集着一片 一种颜色比较多的是雪青 金黄 深红和粉白 开始漫没的一地 组成了辽远无际的花的海洋 莺飞鸟落 蝶狂风舞 就跟他们依附的草原一样 也是姹紫嫣红的 苏西说 看到前面低洼处的那些帐房了吧 那是麻蜂病人的新营地 我们朝着一个牧人开过去 那牧人骑在马上 悠闲的就像天上的云朵 一群羊和一头牛在埋头吃草 半天不挪动地方 说明草是很高很厚的 我们停车 因为不忍心踩折了花朵 左躲右闪的站到草原上 牧人赶紧下马迎了过来 素喜跟他聊起来 显然他曾经是个病人 如今已经好了 变形的鼻子上长着新鲜而光滑的皮肉 只剩三个指头的左手攥着一个丢了石头的五朵 挺精神的样子 他说 今天是剪羊毛的日子 牧人们大多待在营地 扎西头人总是在这个时候清点各家的牲畜 我问 为什么要清点 害怕少了吗 牧人说 不是害怕少了 是害怕多了 果果问 多了怎么办 牧人说 挑出瘦的老的 赶到远处喂给雪豹和狼 后来我知道 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 牧家的牛不得超过人均二十头 羊不得超过人均五十只 因为牲畜太多的话 羚羊 羊羊 黄羊 野驴 鹿舍 粉鼠 旱獭 粉鼠 鼠兔等这些食草动物就没吃的了 就会迅速减少 他们一少 雪豹 狼 柴舍 猎貂等这些食肉动物也要饿肚子 也会自动减少 野处都是雪山大地的孩子 雪山大地一看自己的孩子越来越少 就会寻根问底 把灾难降临到人身上 我们上车 继续往前走 半个小时后到达营地 见到了新营地的头人扎西 他没有鼻子耳朵和头发 还少了一只手 但脸色却红润的有些夸张 说话声音洪亮 底气很足 苏西 曼巴拉 扎西德勒医疗所好吧 瞄一声好吧 两个曼巴好吧 病人都好吧 苏西按照牧人的习惯回问道 营地好吧 你好吧 牛羊好吧 藏獒好吧 怎么不见他们了 扎西说 剪羊毛的日子里 赶羊的藏獒比人还要忙 我知道 剪羊毛必须把羊群控制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不能让他们乱跑 人手有限 只能靠藏獒帮忙 扎西又说 就不要进帐房了吧 天气这么好 坐在花朵里闻闻香 自己也会香起来 酥油茶马上就来了 苏西熬夜熬夜的答应着 从他带着的包里拿出几只铁碗 放在了草地上 一会儿有人提了铜茶壶过来 倒满了所有的碗 又用双手一一捧给我们 苏西说 新营地和老营地里都有从来没得过麻风病的健康人 招待客人的酥油茶都是他们烧的 喝吧 没关系 说着自己先端碗喝起来 我们喝了酥油茶 又驱车走向洼地那边的老营地